许世无争

不期未来,不做希望
愿你厚爱我

【策藏】雪泥鸿爪(六)

(六)

话说这两人也是决绝,自那日分别后,竟是两年不见。

殷凌云在明处且又不知师傅名姓,自是不好寻人。然少爷身在暗处又清楚对方底细,更是要处处躲着他。

躲归躲,但这两年中有关殷凌云的一切事,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天宝四年,也就是自己让小不点出师的那一年冬天,小不点随天策府上将军李承恩出战吐蕃。一人力战吐蕃四将,一洗皇甫将军兵败之耻。小不点因此被殿前召见,加封官爵。

天宝五年,春,小不点与同门共赴浩气盟。

此一年内,随浩气指挥转战各处。每战必先冲锋阵前,一把南灵夜杀战八方恶人。

他知道这两年里那个邻家的小不点,已然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九州大侠了。原本不起眼的天策小兵,如今也是威震一方的浩气指挥。不过两年,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少爷心中五味陈杂,悲喜交加。

他欣慰在那个痴迷于武功兵法,闻鸡起舞的小娃娃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惩奸除恶,保家卫国。成了天策的将士,成了浩气的弟子。而令他难以排遣之处则在于:阵营对立的他们再也无法像幼时那般亲近了。

这就是为什么少爷他一直对军爷避而不见的原因。

两军对垒,各为其主,其中必有伤亡。他不想二人因为彼此的情谊而难堪,更不想自己亲手了结对方的性命。

因为不想,所以逃避。

可是,天不遂人愿。事与愿违的戏码时常会上演。

少爷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浩气临时换来的指挥竟然会是殷凌云。

面具下的男人直直的望着对面骑在踏炎乌骓上蓝衣银甲的男人,眉头紧皱。

手下的探子没有给自己任何对方会到来的情报,而自己也没有做好丝毫面对对方的准备。

若面对的不是他,少爷他有十足的把握赢下这场攻防。可如今,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这里与自己对垒。纵是娴熟兵法,他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够顺利赢下这场攻防。

自己的想法纵然荒唐,但他不能伤他。

他听着对方喊着每一次攻防都会听到的话——所谓改邪归正,弃恶扬善这类教条式的废话。第一次觉得这话好像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讨厌。

大概是因为喊话的人不同吧。

少爷心里想着,令旗一挥,示意全军出击。

虽是舍不得杀对方,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在攻防中会手软。

这不是战场,无甚排兵布阵可言。这是赤裸裸的白刃战,拼的便是自己的耐力和武学身家。

若想攻下浩气盟或是若想踏平恶人谷,那靠的,便是一具具的尸体为你铺路。

少爷曾厌弃过这样无聊而又无休止的行为。

以死伤惨重堆积出来的胜利又如何可以称得上是一种荣耀?

可,邪不胜正,天不藏奸。这是那些拼死拼活绞杀所谓“恶人们”的正道人士深信的一点。他们的信念成了心魔,他们诛恶的行为让少爷无法逃离这种无止境的杀戮之中。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参加了这么多年的攻防,少爷终于明白原来要想保护自己,就必须将对方至于死地。

飞身下马,少爷“嚯”的抽出了背上的重剑。

风车一起,他的视线便被漫天飞舞的红色遮住了。

这是藏剑武学中极具杀伤力的一招,也是最难破解的一招。正因如此,任何一方的藏剑弟子都爱用此招以一当百。

见指挥起了风车,恶人的藏剑们纷纷换了重剑,身子一旋便转了起来。

红黑色的旋风迎面扑来。

浩气的藏剑见此情状自也不甘示弱,纷纷扬起重剑。战场上瞬间便被无数的红蓝螺旋占领了。

都说风来吴山不易拆解,若硬说有什么拆解之法,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同门相残,是最好的拆招办法。

恰恰也是少爷最不愿看见的。

阵营对立,生死相搏。虽为同门,此时此刻又如何顾及手足旧情?

重剑相撞的火花被不断激起。原本的同门兄弟此刻也不过是夺命的敌人。

原本与恶人藏剑正面交锋的其他门派浩气弟子已然全部退至后方,而此时,浩气藏剑的风车也停了。少爷见此情状,忽觉不妙,刚预备下令后退,就见无数的银光向自己飞来。即刻切了轻剑,少爷手腕一转,剑花一甩,便躲过了这一批唐门暗器。

然而并非所有的人都如他这般灵敏,不少藏剑弟子仍是中了淬了毒的暗器。听见身后的惊呼,少爷心下一沉,手势一变,只听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鸟哨声。一批身着暗红劲装的假面人便出现在了少爷身后。他们乘着机甲风筝,如鸟儿般迅速灵巧的向浩气阵营冲来。殷凌云还没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见无数的圆点向自己这里飞来。他觉得不对劲,大喝一声:“撤!”

话音刚落,便听到无数的哀嚎在自己的四周响起。

原本占着上风的浩气,形势瞬间便弱了下来。

殷凌云暗暗握拳,强按下心中的愤怒,一面招呼身边的浩气弟子撤退回营,一面指挥着身边的几个唐门用暗器击破恶人唐门的机甲风筝。

见己方唐门势单力薄不足以抗击恶人唐门的大部队。殷凌云大喝一声,双腿一夹马肚,便向恶人的阵营冲去。找准时机,殷凌云蓦地一站,一蹬马背便腾空而起。沧月一出,离自己四尺范围内的机甲风筝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摇摇欲坠。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银甲蓝衣的军爷一个前翻踩在了身边一个机甲风筝的上面。一个扶摇,一个蹑云,再加一个沧月,军爷这一下又是破坏了无数的风筝。

事不过三,刚想旧技重演,一道清光便扑面而来。殷凌云一个后空翻,躲过了迎面而来的杀气。

“何人?”

话一出口,枪也随之出手。然而对方身法奇快,军爷只见那暗红的影子一闪,便没了目标。

好快。

暗暗在内心感叹,军爷屏息以待。可对方就如消失一般,在这半空中遍寻不见。军爷的脚下还踩着一只机甲风筝。风筝完好无损,本没有什么稀奇,但真正奇迹的是,这是对立阵营的风筝,自己如今站了这么久却一点儿也没有掉下去,岂不奇怪?

军爷心中存疑。

莫不是这下面有人?

他虽非蜀人,却也听闻唐门的风筝一绝。他知道,若想风筝保持平衡,那必须有人控制住风筝下的横杆。若风筝与人的重量能达到平衡,则依靠风筝飞翔之人才能平安。

而自己,一开始就破坏了这规则。飞行至今还没见阎王,定是人为。

心中确定,殷凌云便小心蹲下身来,缓缓走到边缘,企图看一眼下面情况。

可惜,忘了重量平衡的道理。军爷的头刚探下,就觉得身体一坠,天旋地转,整个人就往下掉。

刚想说自己完了,铁定要去见阎王了。他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军爷便觉得身子一轻,转眼,人便又悬了空。短时间内的经历刺激的殷凌云有些懵了。这种身在高空没有依旁的感觉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还未待他缓过神来,殷凌云就觉得自己被人一掷,最终落在了风筝的横杆上。

抓住自己的手没了,但空中却有一个人影在不断下坠。

他想看清下坠人的面目,奈何风筝随风不断向前滑去,无法停驻让他一探究竟。

然而仅凭着殷凌云瞥见的情状,他也能认出刚刚到底是何人与自己周旋了那么久。

玄衣朱裳,白肤鬼面。不是战场上看到的恶人指挥又是谁?

只是......

殷凌云心中存疑。

刚刚周旋,他数次皆可取我性命,缘何许久不见动手?

莫非,是故人?

军爷心中的想法不由让他一惊。

说起藏剑故人......

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在他眼前闪过。

蓦地,殷凌云觉得有些恍惚。

那是......师傅......和谁?

嬉皮笑脸的漂亮男人和一脸狡黠的漂亮少年。

都是自己熟悉的人。

只是,他依然记不起后者与自己的关系。

他听到耳边风声渐弱,一低头,便见自己已然到了个跳下去也摔不死的高度。殷凌云松了口气,原本抓着横杆的双手也蓦地松开。

失去了飞行工具的军爷,在低空张开了他的双臂。

殷凌云知道他现在这个样子很蠢,不过他觉得这样子还挺有童趣。

童趣?

关于自己的童年......

一个漂亮的白衣少年的影子再次在他脑中闪过。

这是谁?

为什么会三番五次的出现在自己的记忆里?

明明每次看见那个少年,自己都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不知为什么,自己每次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

有什么话哽在喉头,发不出声来。

就在军爷再次被这些莫名其妙的记忆和问题所困扰时,他非常准确的撞上了一棵树。

顺着树干滑下,军爷顺势后仰,一下子躺在了地上。

张开四肢,他觉得此时的自己一阵轻松。

其实不仅仅是那个不断出现在自己梦里十二三岁的少年让自己困惑不解,自己迷惑的还有今日战场的那个恶人指挥。

玄衣朱裳,白肤鬼面。不知怎的,他忽然想到了北齐兰陵王。

史书上说那是一个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

“貌柔心壮,音容兼美。”

这样长相的人上战场是不足以威吓敌人的。正因如此,他才戴上了狰狞的面具,以此给自己争取入阵杀敌的机会。

那么他呢?

他之所以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原因和那北齐的兰陵王一样么?

面具下的,又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他想到白天见到对方时的场景:两军对垒,两方的指挥率先对阵。自己蓝衣银甲,身骑白马,上前喊话。却见对方骑着黑色的龙驹,玄衣鬼面,双眼直直的看着自己,眼中没有半分畏惧。自己唠唠叨叨的在阵前讲了一堆道理,而对方则连个“战”字都没说,令旗一挥,便带着人马冲杀过来。

想到这,殷凌云不禁笑了。

和恶人谷讲道理,盟主也真是疯了。

闭上眼,又睁开眼。殷凌云盯着头顶蔚蓝的天空看了一会儿,又想了一会儿,倏地一个鲤鱼打挺便站了起来。

该回去了。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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